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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城市记忆卡片

作者:李如艳/文 杜国平/图 · 2014-10-12 来源:每日商报

  在浙江省美展的展厅中,孙景刚的“偶遇”组画显得很特别——在一墙的大画中,四十九幅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画——画面尺寸不过20cm×20cm,一手长度,被安置在木色的相框中,以片段絮语的形式讲述了无数“偶遇琐事”,呈现出后现代主义的拼贴风格。

  这些看似有着观念绘画摆设的小画里,内容却是以现实主义叙事手法处理的人与事。从卡车里探出头的司机、坐着打盹的阿伯、抽烟的骑三轮车男人、鸦黑的电线杆……如此般微小画幅里,是更为微小的人与物。看这些画总让人想到路边书摊读小人书的感觉,读完一页还有一页。他的目光触及城市的边缘地带与透出沧桑的事物,精心营造了一组组 “故事”,去牵引观者心中的往事“情节”。

  “故事”即是 “追忆”,这些是孙景刚的记忆卡片,也是这个城市的档案册页。

  城市的片段

  J:孙老师的画作,用了日记卡片的形式。卡片是这个信息时代的一个特征,上班要打卡,消费要用卡,这种卡其实是打开了我们的记忆抽屉,不但是人物肖像,更多的是一些指向,再现了这个社会的历史沿革,我更愿意把你的肖像看作是时代的精神肖像。我特别希望听听你自己对创作的表述。

  S:这次的展览只是我一部分的画,类似的画作我有近两百张。这些作品是完成了我十年前对视觉的一个感受。2003年我从法国回到中国,因为腰部做了一个手术,我没有办法画大画,只能作一些小画。这些小画都是我眼前的所见的东西,这些在城市边缘地带的人与物,它们更像我十几年前离开中国时的那个样子,甚至让我回想到少年时代的生活状态,这些在中国的巨变中快要丧失的品质——质朴与纯真。

  2005年夏天,我搬到了凤山门,租了个画室,那是一个由旧库房改造的工作室。窗外是铁路货运仓库,那些卡车、货柜以及库房的场景,很像我小时候生活的厂区,但最早吸引我视觉的并不是它的绘画属性,而是它唤起了我记忆深处的某种模糊的气氛,它们,既是“现在”我看见的,也是“曾经”我经历的。在凤山门这段时间,我的画都起名叫《凤山路九号》,很直白,是一种记述性的绘画,几近报废的卡车、陈旧的库房、城市边缘的人物……这些都成了我画布上的主角。

  记忆的叠现

  J:当时你已经在法国待了很多年了,国外对现代主义进行辩论的时候你就在场,也做过很多实验,但回过头来,你却对这些“旧东西”情有独钟?

  S:是的,我在国外待了十五年,看到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当我回到中国,城市里的很多地方已经和西方很像了,但凤山门这里还留存着我记忆中的样子,它在巨变的城市中日益边缘化,破旧而沧桑。那一段时间,我总是把眼前所见与记忆中的东西作比较,情不自禁地在视觉和记忆之间来回切换,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总愿意把眼光停留在这些地方,这大概也是我乍回中国的一种特殊状态。我出国的时候30岁,回来的时候已经45岁了,呵呵,这大概是所有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在回国伊始都有的一种“病态”吧。我的画大概就是这种“病态”的产物,是记忆与观看之间重叠的东西。我的朋友焦小建为我的画写过一篇文章,用“在往来复去中穿行”来描述我的状态,很准确。

  生活中会有这样的时候,有一类形象会与情境一道在脑海里形成一种“铭记”,并在某种情境下忽然“重现”于眼前。此时,记忆会像一把剪刀,将眼前视觉的片段剪接成你记忆里的样子。

  比如,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一个满头白发和赘肉的后脑勺,我骑着自行车跟着他骑了很久。当我注视它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三十多年前两个高中生斗殴情境,其中一个用红砖拍向另一个的后脑勺,砖成碎块,脑袋上却没有血痕,好像拍在一块石头上。

  是记忆使我看见?还是因为我看见了记忆?在这样的情形下,记忆和眼前的现象经常缠绕在一道,形成曲折交错的路径。

  所以,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创作了不少“旧东西”,它不现代、不时髦,也没有多大卖点,但它与即将消逝的记忆有关。

  “叙事”的危险

  J:你的画作里有一根线,拉扯着我们的记忆,那就是日常的不可抹杀性和情感的真实性。这也为现实主义绘画在当代艺术中如何发展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S:可能是我刻意在“看见”里加点“味精”,让现实多一点可读性,或者变成一种传奇。呵呵,也就是大家说的“煽情”。

  西方绘画从库尔贝开始,提出要画“眼睛看见的东西”,花了一两百年,把主题和故事从绘画里清除出去,慢慢甚至连形象也消失掉,只剩下画布和画布上几笔颜料的关系。但后面的画家会画得很困难,因为纯粹的视觉和绘画语言上的探索,在某一个时间段里是有限的。我就在想,能不能把故事从绘画里再找回来,所谓的故事,就是画里有形象,有情节,人们看到的时候,能唤起个人体验的参与。

  J:所以,我们可以把故事找回来,重新“叙事”。

  S:是的,很多后现代主义艺术家已经在做这样的事,他们从古代神话故事或文学史诗中寻找题材,用新的视觉手段来诠释。

  但绘画的“叙事”很危险,容易走到形而下。你看我的绘画,很多人说,你这就是现实主义嘛。我想避免过多现实主义的时候,只能通过表述手法来改变。比如把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人物,把生活的边边角角,全部抽散,然后重新拼装。比如我用偏单色的绘画,如果是彩色的会显得过于写实,我用了灰与棕的色调来接近记忆的质感,但这些都是“策略”性的手段。我的坚持,是源于我了解绘画的历史,了解西方的、中国的绘画现状,在我所在的群体里,我坚持绘画中可以有“故事”,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视觉呈现,还有很多其他复杂东西,绘画应该是多样性的。

  琐事的凝聚

  J:当别的人都在画大画时,你却把大画变成好多个局部,然后再把局部组合成大画。先解构、打散,再重塑,你为什么会想到用拼贴式的表述方式?

  S:说到表述方式,我受了两本书的影响——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和罗兰·巴特的《偶遇琐事》。《马桥词典》的作者用许多小篇幅组成了关于马桥这个地方的人和事的故事,有画面感,罗兰·巴特写的是一种不期而遇的视觉,在“偶遇”之中,他描述着一个接一个的日常琐事,很直观,他看世界的方式对我影响很大。我们的世界就是由无数的尘埃组成,而每一粒尘埃也代表着这个世界。

  而我要说的,是在这些小小的物影背后,有一些发生过的故事。这些故事并不是文学的叙事,而是视觉的记忆。这故事里的“细节”正是我所在意的东西。

  J:你还会继续这些小画吗?

  S:因为很多插进来的画事,我一直没有画完我十年前的感受,我用的素材也差不多是那时积累下来的,一直没有画完,不过,这次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会画稍大一点的画,并带点颜色进去。但我是个随意的人,所以,今后怎么样呢?走着看吧。

  访问者:井士剑

  中国美院油画系教授

  VS

  名家访名家(十七)

  受访者:孙景刚

  中国美院油画系副主任、浙江省油画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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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