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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的哲学如何渗入全球?

2015-08-15

哥伦比亚艺术家阿尔贝托·巴拉亚(Alberto Baraya)

  “我是一个‘伪’植物学家”,哥伦比亚艺术家阿尔贝托·巴拉亚(Alberto Baraya)作出这样的自我评价,尽管他常年穿着户外工作者的服装,随身携带取样工具,剪刀、镊子,最大的兴趣是制作植物标本。巴拉亚用来制作标本的原材料是仿真植物,他追着这些“假花”跑了十多年,这些中国制造、用塑料或绢布制成的兰草、玫瑰、龟背叶、猪笼草出现在各大洲的餐厅、起居室、卫生间和酒店大堂。至今他已经收集了超过1500种不同的仿真植物,制作完成的标本超过300个。

  2004年,巴拉亚与一个纪录片摄制小组同行,沿着哥伦比亚亚马逊丛林的普图马约河(Putumayo)调查。“我抱着猎奇的心态进入这片处女地”,他试图在河畔的咖啡厅、餐厅、家庭门廊,甚至是一些当地人的宗教祭坛上寻找塑料植物,“我想证明中国制造的塑料植物早已蔓延全球各个角落。”他解释自己的期待和担忧:“我隐隐确信,在这个最原生态的地方肯定能发现塑料植物,但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这里可能是全球最后一片净土了,对所谓的‘文明’和‘进步’负隅顽抗。”随后,巴拉亚就在一个部落的祭坛中发现了假花,这套“装饰的哲学”(the law of decoration)几乎渗入到世界最远的角落,人们曾期待文化像隐形的城墙,能保护本地性,但巴拉亚称,这条“文化前线”(cultural frontlines)是被逐渐蚕食的。

巴拉亚制作的仿真植物标本

  “文化前线”的消弭始于地理大发现。在巴拉亚的作品中能够看到两种全球化的时空交错:早期殖民者和欧洲植物学家来到南美,搜集植物标本,建立起看似中立的自然科学;如今中国生产的仿真植物在全球辗转,覆盖各个角落。两种全球化中,有一些共通的东西是隐匿的。

  和其他有殖民地历史的国家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一样,巴拉亚批判隐藏在科学中立性、合法性背后的殖民现实。植物学中,对于植物生长环境的描述是“冷冰冰”的,除了“热带”、“亚热带”、“盆地”之外,看不到这些植物周围存在什么样的社群。对植物标本的呈现往往是出于一种对远在异国的事物有“归类”的狂热,这已经超过了“收集”的概念,发展成“占有”和“控制”。在这些叙事方式中,物种属于何地,为谁所有,当地人的面貌和生存状态如何,人们一概不知。仿佛所有都是发生在真空中,或者说发生在蛮荒的原始森林中,淡化社会背景也便利于进行殖民。这在巴拉亚2007年的作品“橡胶树”中有诸多诠释。

  受第27届圣保罗双年展的邀请,巴拉亚在里约布兰科(Rio Branco)驻村,进行了三个多月的调研。他与阿卡(Acre)当地的橡胶工人一同工作。19世纪,橡胶是这个地区最主要的原材料,橡胶引发了跨越世纪的利益纷争和冲突。1988年,长期致力于保护亚马逊热带雨林的巴西环境保护者奇科·门德斯(Chico Menders)被谋杀。第27届圣保罗双年展的主题是“我们如何共存”(How to Live Together),如何在对不同族群的差异有认知的基础之上,和而不同。巴拉亚最终呈现的作品是一颗长约10米的仿真树。在阿卡的三个月,他和当地的橡胶工人一起用乳胶涂抹一颗三叶橡胶树的表皮,待干后再将这层表皮与树干剥离。

巴拉亚制作的仿真植物标本

  三叶橡胶树盛产于巴西、哥伦比亚,这也是曾经全球天然橡胶的主产地,人们隔开树皮,获取其中的天然橡胶。这个作品跨越看作是巴拉亚仿真植物系列的一个高峰,其中的涵义有若干层。软而透明的皮,像是一条巨蟒褪下的皮,对于橡胶的使用者而言,人们不会在轮胎、橡胶手套等物品中看出树的形态,更不会联想到橡胶的全球产业链与原产地生态、社会之间的关联。巴拉亚的乳胶树,像是一具尸体,横陈在人们面前。死亡的隐喻将不同时空人们的生存状况联结起来。殖民的现实与残酷之处在于,自然的馈赠成为其致命之处。内里和外表,看得见和隐形的,这是巴拉亚着力叙述的关系。

  这件作品的运输本身,也成为其想要诉说和表达的部分之一。在阿卡完成了这个作品,如何将这个长达10米的“树”运输到巴西展馆,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正如曾经放在19世纪殖民者面前的那个问题,如何将橡胶这一原材料从殖民地运送到目的地市场。阿卡作为曾经的殖民地,在被掠夺之后,直到今天还处于相对隔绝的状态。

  艺术评论人伊沃内·皮尼(Ivonne Pini)在Art Nexus杂志的一篇文章中谈到:“在讨论亚马逊时,我们很少用讨论城市空间的态度去看待它,在主流话语中,我们默认,那里的人、社群、城市是消隐不见的。而如果你能看到我们所见到的一切,很难再简单地用‘失乐园’(a lost paradise)给它贴上标签,放进橱窗里待价而沽。”

  巴拉亚着力在他的仿真植物标本中,呈现这些隐匿的端头,他期待能发展出一种新的分类方法(taxonomy),除了植物的科属之外,“标本应该有其人文和社会面向”。几乎每一个标本上,他都会配上图片或文字,用以说明发现这株植物的环境,在全球哪些地方发现类似的植物,有何共通之处。在一个兰花标本旁,他配上的是一幅手绘的全球地图,标注了在全球哪些地区他发现了同样的兰花,足迹遍布中国、日本、东南亚、大洋洲、欧洲和南北美洲。

工作间,展示搜集到的和待整理的假花

  “我想说明的是,知识不仅仅从科学中得出,同样也从艺术中产生。当然科学和艺术会产生不同的知识,并且其中的标准也不同”,但巴拉亚也承认,他期待的新的分类学尚待探索和完善。尽管巴拉亚试图呈现植物与人的关系,橡胶树之后作品,大部分仍然局限在呈现仿真植物与使用者之间的关联。巴拉亚试图解释“装饰的哲学”(the law of decoration)如何渗入全球。一种植物如何被代表、仿真的方式、消费者的品味和需求,这些都影响到使用者和仿真植物之间的关联。在巴拉亚目前搜集的仿真植物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人们使用假花的方式,消费的差异并不大。

巴拉亚参加第27届圣保罗双年展的作品,一颗长约10米的“橡胶树”

  如果单纯收集的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文化审美方式和使用方式,巴拉亚的作品未免流俗。全球化链条中,看得见是消费者使用者,而看不见的是远在另一端的生产者。像乳胶树这样一个能够照映殖民历史,联结不同时空下的生产者的作品实在较少,全球化链条另一端大部分时候还是在黑暗中,无论是曾经的割胶者和殖民地,或是如今的塑料花生产作坊。

  2012年巴拉亚受邀参加了上海双年展,双年展之前,他与同济大学哲学系的陆兴华教授来到全球假花的“故乡”:义乌。巴拉亚回忆,他惊奇地发现,假花制作工厂的分包制,一朵假花的全部制作工序并不是在一家工厂内完成的,有可能分配到不同工厂进行,转包到更小的工厂或是家庭作坊,以降低成本。在一间工厂,巴拉亚看到工人为了情人节赶制塑料玫瑰,生产者并不知道他们在为了情人节加班加点,也丝毫不关心究竟会被什么人使用,安静地为计件工资而埋头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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