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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故乡之二:苦儿鸟(原创)

作者:康绍楠 · 2014-05-14 来源:凯风成都

图据网络

  父母同样在外地工作,因二姐结婚,他们提前了一个月回家。婚期定在5月1号,照老家传统,正式婚期前一天,也即是4月29,女方家里也要大摆筵席,宴请邻里乡亲。

  乡里人朴实,总以为酒席还是在家里置办的好吃,若在酒店里摆上几桌,他们总是不习惯的。且不说到酒店里去,说话做事都要受些拘束,便是路程上,他们就有不满意的地方。4、5月是什么时候,清明、谷雨都过了,棉花、水稻的种都育好了,田里地里一堆的事,清早八晨就摸起来,坐半天车到城里吃餐饭,不说来去车费,这个时间就耽搁不起!吃吃不好喝喝不好,一来一回一个上午。到早了吧,坐着等起像个憨坨,到迟了吧,饭都摸不到一粒,水都喝不上一口!就在老屋办,吃完饭一抹嘴巴走人,下地还种得几垄棉花,落田还插得几行秧苗!

  在乡里办就有在乡里办的规矩,厨师自然要请四村八镇手艺最好的,酒水饭菜自然也要往高层次发展。怎么也得是芙蓉王的烟吧!么也得是德山大曲的酒吧!怎么也得是八大盘四大钵总计十二碗的荤素搭配吧!

  酒水和食材,父母一直在家,自然老早就已经订好了。厨师帮工这些,乡野又不少能人异士,从定下婚期那一日始,便已经下了聘书的。我前脚刚到家,各路人马物资,陆陆续续跟着也就到了。

  负责操办我家酒席的,是本村几位长辈,年纪都与父母相仿。掌勺大厨一名,蒸饭蒸菜师傅一名,另有帮工两名,是一个总计四人的团队。乡下这些年也欢喜热闹,遇到一点事总要大肆操办一番。红白喜事自不多说,孩子周岁、父母大寿、考取大学等等更是不计其数。摆场面的时候多,他们的生意也就好。虽说只有四个人,可算得上是一个小型公司了。有负责业务有负责外联的,桃源、石门、慈利几个县跑来跑去,日程表可从年初直排到年尾。亏得父母在事情上极有安排,再者又有同乡的情谊,这才请动了大驾。本来是要往慈利去的,那边连着有几家人过事,为来我们这儿,推了其中一家,等我们这边弄完再过去。

  好大的面子!

  食材29号送到了家里,大厨也是当天便将自己的一套工具用车拉到我家。帮忙的两名小工和蒸菜的师傅,30号一清早也赶了过来,人马到齐,四人也就分工协作,切菜的切菜、生火的生火,各就各位,忙得好不热闹!

  他们几个人在一边忙,爸爸、妈妈、姐姐还有我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帮忙剥剥大蒜、摆摆桌子什么的。手上做着事情,嘴上同他们聊些家常。

  家乡四五月时分,无论天气还是风景,可算是一年中最好的。加之回家那几日又是艳阳天,屋后竹林,屋前柳树,无一不生长得枝繁叶茂,人望过去满眼苍翠。园中草丛里,金银花、刺藤花开得正是浓烈,又有成片橘子树,皆盛开细小白花,清风阵阵,芳香不觉。观之闻之,令人只觉心旷神怡,精神大振。

  然而静景之下,其实还藏着许多热闹。新孵的小鸡,由母鸡引着,在草丛花藤间来来去去,叽叽叽、咯咯咯,叫着嚷着,油然生出几许田村的趣味。远处林木间,又传来“呱儿”、“呱儿”的动物嚎叫,其声清亮,更显出暮春初夏时节,乡野的盎然生气。

  我对那“呱儿”、“呱儿”的声音很感兴趣,便问一名帮工的阿姨,阿姨,这是什么东西在叫呢?

  刺猪儿叫,你不晓得哦?她那时正在宰杀一只脚鱼,听到我问,停下手中工作,凝神仔细听了听,回答我到。

  刺猪儿原来会叫!她说的“刺猪儿”便是俗称的刺猬。我小时候抓过那东西,并喂养过,只晓得它遇到什么动静的时候总爱蜷成一团,拿刺对人。以为它当是很内向的,却不知道居然能发出这样宏亮的声音。

  那不是刺猪儿,是苦儿鸟。蒸菜的师傅在一旁生火,听到我们谈论那不明叫声,插进来话头,更正我们到。

  苦儿鸟?我一愣,自己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名字的鸟。

  你听它“苦儿”、“苦儿”的叫,不是苦儿鸟是什么?他笑笑,往蒸柜的炉子里添进去几块木柴,等火燃旺,继续又往下说:

  这苦儿鸟的得名,不单因为它叫声像“苦儿”,还在于它本身即是由人变化而来。它做人的时候是个母亲,有一个孩子,后来丈夫死了,就改嫁到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也有个孩子,比他孩子要大,是哥哥。她改嫁过去后,就是兄弟俩的母亲了。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她对自己孩子呢,总是要好些,对别人孩子就要差些。人们说马蜂的尾巴后娘的心,是最毒不过了。这当后妈的,也总是想着方法要害别人的孩子。

  那天她把兄弟俩叫到身前,一人分给一包芝麻,同他们说,儿啊,今年年成不好,你们两兄弟都长大了,该自己出去找口饭吃了,娘把你们一人一包芝麻种子,你们到山上将它种下,谁的种子先发芽呢,谁就先回来。这两兄弟就分领了芝麻种往山上走。山上有山神爷爷啊,山神爷爷最是喜欢试探上山人心地是否善良,常常就扮作乞丐模样,在山脚下装出乞讨的样子,求过路人的周济。兄弟俩上山,自然也要遇到他了。当哥哥的心眼儿好,见他老人家可怜,就把一把芝麻种全给他了,当弟弟的自私,不管不顾,对山神爷爷的乞讨于动无衷。

  哥哥没了芝麻,自然就等不到芝麻发芽了,等不到芝麻发芽,上山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把芝麻给了山神爷爷后,他便往回走。山神爷爷自然就要问他,为什么还没上山就要下山呢,哥哥便将家中母亲所做的安排,一五一十同他讲了。这山神爷爷是什么人!天上的神仙啊,听哥哥这么一说,便觉事情蹊跷,手再往包袱里一摸,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那包里倒也是一包芝麻,只不过是一包熟芝麻。熟芝麻下地。如何能发芽呢?这做后妈的,是挖空了心思要害哥哥啊。

  想明白此节呢,山神爷爷重新又打量了兄弟俩几眼。当哥哥的身形瘦削、面黄肌瘦,二三月天气,穿的还是单薄衣裳,风中忍不住瑟瑟发抖。当弟弟的矮胖敦实、面色红润,身上衣服虽说简陋,但厚厚紧紧的,抗风。这一眼只让他更加同情哥哥了,当即心眼动了动,使了个花招,就说自己是庄稼人,种芝麻什么的最在行了,要做弟弟的把芝麻也拿出来给他看看,他一眼就晓得哪包芝麻好、哪包芝麻不好。

  听到有这个好处,弟弟自然是高兴不过了,赶忙将包裹打开,拿给山神爷爷看。果然,弟弟包中才是真正的芝麻种。但他并不点明,从兄弟二人包中各取了几粒芝麻出来,假装看了看,一本正经告诉二人,你们母亲还是喜欢哥哥,给哥哥的种子也好些,你当弟弟的,种子就要差很多了。

  弟弟一听就不高兴了,便要同哥哥换种子。这山神爷爷也在一边帮腔,说弟弟年纪小,当然该照顾,只是哥哥先已经答应把芝麻给他了,这芝麻已经是他老人家的了,难不成让哥哥出尔反尔不成?

  当哥哥的自然是爱护弟弟了,因而就同山神爷爷说,自己的种子拿给弟弟去种,换回来的这包还是给他,又说山神爷爷和弟弟一个老人家、一个小孩子,不像他年轻力壮,回不了家也可以找点其他出路的。

  那弟弟当真就拿过哥哥的种子,招呼也不打,高高兴兴就上山去了。哥哥当然也是准备下山了,但他要下山,山神爷爷可不让他下山,将一包芝麻分成两份,拿出一份给哥哥,跟他说自己一个老人家,一大包芝麻种太多了,一半就够了,这一半让他拿走,并告诉他上山后,往背阴的地方种下。

  哥哥想芝麻不是最喜欢阳光么,为什么要种在阴面呢?但他心眼实在,老人家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了。当天晚上种下去,早上就发了芽,一节一节的只是疯长,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满满的半个山腰都是芝麻。

  弟弟拿了熟芝麻,种下去当然是没什么结果了。但他哪里晓得中间的缘故呢,只是在地里等啊等啊,一天又一天,芝麻总是不发芽,到最后也就饿死在地里了。

  当后妈的天天盼着弟弟回来,怎么盼都盼不到,哥哥却挑着几担芝麻回来了。等不到她就出去找,找啊找啊,最后终于在地里找到了弟弟的尸体,她抱住弟弟的尸体就哭,我的儿啊,你命好苦啊,我的儿啊,你的命好苦啊,哭着哭着,就变成了一只鸟,发不出人音了,只是“苦儿”、“苦儿”的叫。

  他说这故事的时候尚在蒸柜旁边烧火,到故事讲完,人却已经走到了帮工的阿姨旁边,和她一起宰杀那盆脚鱼。我因为听故事入迷,全然没注意到他方位上的变化,心思早被哥哥、弟弟、后妈、山神爷爷占据了,他故事讲完,久久还不能平静。原本已经忽视的声音,这时重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苦儿——苦儿——

  声音凄恻,每句末尾,似有回转的拖腔,仿若妇人哀嚎,闻之已让人感到丝丝酸楚、黯然伤神,长风突起,动人衣袖,就更是点点寒凉袭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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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