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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邪教小说《他们那些年》连载一:红土路

作者:侯春霄 · 2018-05-02

  这里要讲的是冀南平原上两家人的故事,一家的主人是潘富友和罗杏芳公母儿俩,另一家的主人是田春发和黄月芳两口子。两家人并不住一个村,潘家住的那村叫煎饼屯,田家住的那村叫田家庄。田家庄在煎饼屯正南五里,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把两村牵扯到一起。当地人管沙土叫白土,管黏土叫红土。白土既发散又漏水漏肥,红土不漏水不漏肥却湿了发粘。这条路偏偏就是红土垫的,不光没个平整意思儿,下雨天还粘得连鞋都拔不出来,故此,那些年可真让潘富友和罗杏芳吃了不少苦。

  既是先提到了潘家,咱们就不妨先从煎饼屯说起。

  煎饼屯并不是因出产煎饼而得名,与当地其他村庄一样,过去村里人最常吃的也是高粱面或山芋面窝头,偶尔吃上一顿净棒子面窝头或饼子,十天之后再打个饿嗝都觉得还有个香味儿。至于白面做的馍馍和枣花,也只是让孩子的屁股多挨几巴掌,那都是过年的时候上供使的,再哭再闹也不能随便吃。山芋和棒子是当地土语,山芋指红薯,棒子指玉米。老年间,地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蹿天的红高粱和随意乱爬的山芋秧子,这两种农作物之所以备受青睐,是因为其果实虽不可口但产量较高,能让人填饱肚皮不至于挨饿。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小麦产量大幅提高,白面馒头倒是把高粱面和山芋面做的窝头挤下了饭桌,要想吃煎饼还得到紫柳镇上去买。

  让煎饼屯得名的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出处能追溯到东汉末年创立“太平道”的张角身上。张角虽然是冀南人,但“太平道”却是先从外地兴起的,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当庄不兴当庄货,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所以,煎饼屯虽然离张角的老家不足一百里地,却是在张角起事的甲子年头一年才兴起了“太平道”。那次,张角从兖州回老家路经该村,发现这一带正流行瘟疫,于是便拿出一粒丹药,冲日头一晃变成十粒,而后分给十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这十个将要断气的病人服用之后竟瞬间气血畅通,一身轻松。神医妙手回春的消息不胫而走,四方百姓纷纷前来求医问药,张角随即掐诀念咒,将纸符烧成灰烬化进清水让病人喝下。这种神水得神力相助,喝下之后大见奇效,不管是瘟疫还是其他杂症,全被扫了个干干净净。当时正值灾荒之年,病是祛了,可每个人的肚子里还是饿得“咕咕”直叫,脸上也都挂满菜色。张角见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煎饼,迎风一晃变成无数张,让大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众人敞开肚子吃了个够,对张角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张角于是便在村里设坛收徒,建立起“太平道”组织。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到了元末红巾军造反期间,该村的名字才被改成了煎饼屯。

  村里与煎饼最有缘分的要数潘富友家,潘富友老娘那个“大鏊子”的外号便是最好的明证。煎饼是用小米浆摊成的,而能碾出米来的谷子属于杂粮,吃大锅饭那阵,每个生产队都种不了多少,再加上产量又低,分到各家也只够喝一年稀饭汤的。别人家的女人都像数珍珠似的算计下锅的小米,可潘富友的老娘分了谷子就要支上鏊子摊煎饼。说到这里,不得不顺便交代一下,煎饼屯一百三十多户人家,也只有他家有一盘鏊子。分的那点谷子摊不上几回煎饼就没了,可“大鏊子”爱吃煎饼的嗜好却不会就此刹车。如此一来,潘家便走上了一条和别人家相反的筹粮之路:别人家是粜细粮买粗粮,潘家却是粜粗粮买谷子买小米。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年年不够吊,岁岁吃救济,日子越过越紧巴,让潘富友“过了坡儿”——都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这还不算,有人竟在背后称潘富友为“鏊子友”,以此来表明他与“大鏊子”的母子关系。

  过日子混到这一步,爱摊煎饼的“大鏊子”又被迫添了一个事由:隔三差五就要偷偷的去求神汉巫婆算上一卦,让神家看看儿子何时能娶上媳妇。老伴死得早,儿子的婚事就得靠她自己扑着命的张罗。求神不能空着手去,每次还要提上一包点心或一串馃子。因为多了这笔开销,潘家的日子更加一天不如一天。收下她的点心或者馃子,那些代神仙立言的“大仙儿”总会给她这样的点化:你儿子是有媳妇的命,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每算一回卦,母子俩便会在家里欢喜几天。等这阵欢喜过了,“大鏊子”照旧再去紫柳镇买回馃子或点心,接着再暗地里打听哪个村有更高明的算命先生。有一回,她竟步行四十里地去求一个瞎子,动身的时候天还没亮,回到家里却已是后半夜了。那时还没有“传福音”的弟兄姊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神家婚办”,要是有的话,恐怕第一个中招的就是她。

  那天,“大鏊子”求卦回家之后的欢喜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因为这次她带回来的消息比先前的“点化”来得更显实在,确切说是让儿子看到了媳妇的影子。她听说外村有很多人从四川领回了媳妇,有人还专门干这事,只要收了钱,多大年龄的媳妇都能给领来。既是有了这样的头绪,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讨回个媳妇。为这事,村里还有人说“大鏊子”为卖铁把鏊子都给砸了。

  但是,无论是砸锅卖铁还是砸鏊子卖铁,“大鏊子”却连儿媳妇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她被人骗了,变卖家产凑齐的五百块钱落了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大鏊子”一口血喷到南墙上,从此再没起来过。油干灯灭之际,她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最后,把目光从潘富友的脸上移开,好像在屋里找寻什么。

  潘富友明白:娘是想再看一眼墙上那尊泥塑观音菩萨。实际上,现在屋里的北山墙下已别无他物。为凑齐娶媳妇的钱,家里的粮食和像样的东西早已卖光,至于这尊保佑全家平安的神像,也只是因为不能动才被留下的。

  “大鏊子”怀着对菩萨的期望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没能看到既不信神又敢与“三赎基督”较劲的儿媳妇,最后看见的只是孤苦伶仃的儿子。

  那天正好是一九八〇年腊月廿三,别人家过小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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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