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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舞蹈”:我不想就这样 白白死去

2017-07-25 来源:北青深一度

 

   记者/王林、赵敏、马睿珊 

  编辑/宋建华  

  △连续3个月高烧不退,韩爱华的生命随时面临生死考验

亨廷顿舞蹈症病发后的第20个年头,韩爱华已完全瘫在床上,任由不受控制的手脚带着她整个身体摇动不定。

连续三个月的高烧不退,让她的生命时刻处在危险的边缘。

丈夫崔建国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妻子。她最后的愿望——捐出自己的遗体,用作对亨廷顿舞蹈症的研究,至今还没实现。 

  △发病前的韩爱华 

  “不能白死” 

  韩爱华仰躺在床上,整个身子都在抽动:背和胳膊紧蹭着凉席上的薄毯,两条腿交替着往上够,头也用力向上抬。她嘴中已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细碎的呻吟。

  丈夫崔建国伏到她耳边,大声问:“还捐吗,咱还捐遗体吗?”韩爱华晃着头,吃力而倔强挤出模糊的发音:“捐……捐……”

  “听着了嘛,还要捐呢。”7月13日,崔建国对前去探访的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说。

  韩爱华患的亨廷顿舞蹈病,是一种遗传性神经退行性疾病,目前尚无彻底治愈的方法。患者临床表现为脸部、颈部、躯干以及四肢的肌肉会产生手舞足蹈的不自主运动。

  由于舞蹈症的病因是基因突变引起蛋白在大脑中堆积,而大脑无法“处理”这些蛋白,所以韩爱华想捐献自己的大脑供医学研究亨廷顿舞蹈症使用,同时她还想捐献眼角膜和心脏。

  崔建国也想百年之后捐献自己的遗体,他说:“我和她一块捐,不落单。”

  他和妻子在知道亨廷顿舞蹈症没法被彻底治愈的时候,就有了遗体捐献的想法。夫妻俩想:“不能白死。”那时的韩爱华,虽因为病情有抑郁症状,但意识清醒,同意捐献遗体。

  2001年,韩爱华在北京宣武医院被确诊为亨廷顿舞蹈症,这是夫妻二人第一次听说这个病。“那时几乎没人知道啥叫舞蹈病。”崔建国说,后来了解了才发觉,早在确诊前4年,韩爱华已有症状显露。

  1997年,作为新华书店收纳员的韩爱华经常出现找错钱的情况。随后就被调离岗位,开始书店监督的工作,但依然不能胜任。和同事合作,她干活手脚慢,书店丢东西,她看不住,也常被人责骂。韩爱华只能回家跟崔建国诉苦,崔建国说:“她跟我学着,告诉我谁谁骂她傻,她特别委屈”。

  此时,崔建国工作的顺义区三八鞋厂正巧倒闭,为了方便照顾妻子,调到了新华书店。那时韩爱华的症状尚不明显,动作幅度不大,跟正常人差不多。不爱说话的特点让崔建国误以为妻子得了抑郁症。

  随着病情发展,韩爱华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走路也时而摔跤,只好办理了病退。崔建国则专心在家照顾陪伴。

  一晃20年,韩爱华成了亨廷顿舞蹈症病友圈里的“传奇人物”。舞蹈症发病后的平均寿命为15-20年,但能活到20年的极少,而崔建国的付出也得到了病友及家属的认可,被亲切地称为“崔叔”。

  在病友圈里,崔叔认识了曹茜女士——中国唯一一家关亨廷顿舞蹈症病友及家属互助的公益组织“风信子”的负责人。

  据曹茜绍,亨廷顿舞蹈症在全国约有10万病患,一般是家族遗传,每个舞蹈症家庭的孩子都有50%的患病几率。2016年风信子关爱进行了初步的亨廷顿舞蹈症患者生存情况调查,调查显示,疾病会对患者造成运动障碍、认知障碍和精神障碍,影响患者的学习、工作和社会交往,恶化后致残率很高。

  体味过作为病人亲历的苦痛和作为家属的心疼与无奈,韩爱华和崔建国希望通过捐献遗体,为早日攻克舞蹈病这一医学难题做点贡献。

深度人物 致命的“舞蹈”:我不想就这样白白死去 

  △可爱的一家人

深度人物 致命的“舞蹈”:我不想就这样白白死去 

  中断的公证 

  独自照顾妻子,担心儿子也会患舞蹈病,一家的重担压在崔建国一人肩上。时间一长,冠心病、高血压都找上门来。知道自己有这些病,崔叔说他没办法也没心情去好好看医生,就是撑着。“我一完了,她就没人照顾了,更得受罪。”

  崔建国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在她后头,这样我就完成任务了。”

  崔叔婚前并不知道妻子家族有舞蹈病的遗传史。韩爱华的母亲46岁便去世,那时她只有3岁。崔叔觉得妻子应该也不知道母亲有舞蹈病,但岳父应该知情。“照顾她就是男人的责任,人必须得有良心。”从知道妻子的病那一刻起,崔叔从没有过抛弃的念头。韩爱华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身体都不好,娘家人指望不上。崔叔也不爱给人添麻烦,就自己扛着。儿子工作忙,有时间也会来帮衬一下。

  空闲时间,崔建国就通过各种方式寻找遗体捐献的方式,问过电视台、也联系过记者,最后终于找到了首都医科大学遗体捐献的部门。

  医科大回复说他们还不能专门研究亨廷顿舞蹈症,但是未来有可能会立项。“我合计着以后能研究也行,就同意了。”当时医科大想让崔叔他们亲自去一趟,避免出现纠纷。但经过沟通,医科大学了解到崔叔家庭情况的特殊,就通过邮寄将遗体捐献申请登记表送到了崔叔家中。

  2012年1月1日,韩爱华和崔建国正式签署登记表,孩子对此也表示支持并签字。但想不到后面的公证环节出现了问题。崔建国先后两次带妻子去顺义龙诚公证处,但每次去人都很多,要排队很久。第一次韩爱华失禁,第二次韩爱华开始吵闹,不得不中途而返,两次都没成功。

  崔建国想,妻子的状态不稳定,总去排队也不是个办法,就打电话给公证处询问是否可以上门公证,公证处当时说没这服务项目。“想想也对,排队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上门?”崔叔说。

  2012年年中,韩爱华高烧不退,被送到医院诊治。当再次被接回家时,韩爱华的头已支撑不住,眼也睁不开,带着氧气袋和营养液,尿袋挂在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看到妻子快不行了,崔建国就想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两个医院一听说是从北京大医院下来的,就说上面治不好,他们也治不了,都不接收。崔叔顾不得生气,急急忙忙去中药店买药。各种各样的退烧药都买了,一个个试,总算在一个星期后,妻子的烧就退了。

  韩爱华烧退之后浑身上下皮肤溃烂,长出一层小疙瘩,耳朵和鼻子里也烂了。那时正是六七月,天气热,崔叔就每天给妻子擦药,随时换尿布,避免感染。没日没夜折腾了一个月,韩爱华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但她从那以后基本属于半瘫痪状态。

  大病之后,崔叔每个月都会问妻子还捐不捐,韩爱华都说“捐”。但是两人再没去过公证处,遗体捐赠登记表被崔叔放到档案袋里保存。

深度人物 致命的“舞蹈”:我不想就这样白白死去 

  △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

  最后的心愿 

  如今,韩爱华瘫痪在床,已连续发烧三个月,说话含糊,意识也不大清醒。崔叔知道,妻子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住。

  崔叔说,一切都准备好了,除了妻子最后的心愿。

  “她捐不了我捐。捐了省的给孩子找事,一死就拉走了,什么事也不办,多省事啊。”崔叔有事会置气似得这样说,“我跟孩子就直接说不办丧礼,万一要是走了,参加的人所有的份子钱我都捐。也不吃也不喝,我也不管你们吃饭,你捐一块也好,十块也好,我一分钱不收,全捐献救助贫困山区儿童。”

  气过后,平静下来的崔叔心里十分明白,“我的遗体对研究舞蹈症有什么用?”他喃喃自语道。

  如今,崔建国家所在顺义区的龙诚公证处,已经有了上门服务,只需提前预约时间,工作人员就可免费上门公证。

  但公证要求当事人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意识清晰。已经意识模糊,丧失正常语言能力的韩爱华,身体及精神状况已经不能符合要求。

  龙诚公证处表示,韩爱华虽然在2012年签署了申请登记表,但是并不能证明她此时依然是同意捐赠的。韩爱华现在口齿不清,讲话含糊,虽然崔建国能听懂妻子的话,但由他转述的话不能作为韩爱华本人的主观意愿,这也是对韩爱华负责。

  首都医科大学表示,公证的目的是为了分清责任,毕竟遗体捐献在国内还没有形成共识,事后有很多纠纷。如果捐赠方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都同意,是可以由受捐方和捐赠方直接对接的,原则上不违背法律。但是捐赠要求医院出具死亡证明,并具有一定的时效要求。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一旦韩爱华支撑不住,要及时拨打120送往医院,由医院开具死亡证明后,受捐方才能和捐赠方对接。如果医院不接收,就要由当地派出所出具死亡证明,这个时间会长一些。

  此外,医科大学表示,接收的遗体将用于教学,并不是用于专业的研究,不能提供关于此项疾病(舞蹈症)的研究报告。

  目前,崔建国和风信子关爱负责人曹茜取得联系,委托她找寻专门的医学研究部门,对亨廷顿舞蹈症进行专项研究。但到现在,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遗体捐献之处。

  崔建国说他仍期待有一天能等来攻克舞蹈病的消息,“万一哪天能赶上新药出现,或是发明什么芯片,往脑袋里一安,一下全好了,多好。”

  崔建国说妻子年轻时爱跳舞,“她跳舞棒着呢,好看着呢。”而现在,他只盼望,患舞蹈病的妻子,“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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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