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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自得:李白可贵的“天地心”

2015-03-11 来源:凯风网

 

《李白画像》

  北宋大儒张载谈到他的学术追求,劈首就是“为天地立心”。其实,不仅是思想大家学问大家,古今中外,举凡做人做事欲臻高境界大境界者,都会为此作出独特的探索。李白于此也有杰出的贡献。在《对雪奉饯任城六父秩满归京》中,李白写道:“龙虎谢鞭策,鹓鸾不司晨。君看海上鹤,何似笼中鹑。独用天地心,浮云乃吾身。”在《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中,李白写道:“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像神龙和猛虎一样拒绝鞭打驱使,像凤凰和鸾鸟一样自在歌鸣,像海上仙鹤一样自由飞翔,像天边白云一样卷舒由己……总之,天地之间,无论人类物类,都不受违背其天性的驱策和拘禁,任性自得,自在自由,这就是李白为天地所立之“心”。李白伟大的诗篇和伟大的生命,都自这颗博大的心中氤氲化育而出,自是高远千古。

  生性旷达 顺应自然

  李白生性旷达,豪放不羁,把人格尊严和人生自由看得高于一切,即便因此而落魄潦倒,也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推己及物,李白主张天地万物,都各自有其天赋本性,都有理由有权利按其本性自由生存。“所贵旷士怀,朗然合太清。”自觉顺应自然,虔诚尊重自然,主动亲和自然,自是旷达之士应有的博大阔远、光明圣洁的情怀。

  野雉本性刚烈耿介,追求在大自然中任性自在的生存,“扇锦翼,雄风生”,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和雄健。“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宁肯守志不挠、体面尊严地暴死于野草丛中,也不愿琼浆玉食、美誉盈耳地延命于黄金笼内。世人却为了一己审美之快,置野雉的本性和自由不管不顾,肆意捕捉笼养,给野雉的生存造成极大伤害,既无知,更自私和残忍。李白在其乐府诗《设辟邪伎鼓吹雉子斑曲辞》中,热情讴歌了野雉不自由、毋宁死的高贵品德,大声呼吁:“天地至广大,何惜遂物情!”天地无边无际,给万物的生存发展赋予了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空间,人类有什么理由不给其他物类留一隙之地,让其由着自己的性情,尽享生命的快乐呢!

  《庄子·至乐》讲过一个故事:有只海鸟顺风歇到鲁国都城郊外,被鲁君尊为神鸟,隆重地迎进宗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像敬奉祖先一样,给海鸟听最高雅的音乐,吃最丰盛的大餐。结果弄得海鸟“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鲁君真心实意敬鸟爱鸟,却只几天就把鸟活活折腾死了,原因无他,“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是按照鲁君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去养鸟,而不是按照鸟的生命需求和生存方式去养鸟。庄子借此指出:正如“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一样,不同物种生性不同,生存方式自然也不同,虽是特爱某物,也不能把自己所好强加其上,而应尊重其生理习性和生存方式,通情达理,顺遂自然,不主观强求,方能于人于物于己,永葆幸福。李白在《赠任城卢主簿》中引用了这个故事,并进而对其所揭示的生态伦理加以引申发挥,使之具有了更深远阔大的启示意义。李白写道:“海鸟知天风,窜身鲁门东。临觞不能饮,矫翼思凌空。钟鼓不为乐,烟霜谁与同?归飞未忍去,流泪谢鸳鸿。”在庄子那里,海鸟只是被动地接受鲁君违背其生理特性的供养,终于被折腾而死。在李白笔下,海鸟对强加于它的各种“非鸟”待遇,则是主动抗争,不饮美酒,不乐钟鼓,鼓动着翅膀,要再腾云霄,要回到自己的族类中去,冲烟霞,凌霜雪,与伙伴们一起,同奋斗,同欢乐。

  志向阔远 仁者情怀

  李白志向远大,自许甚高,终身都以大鹏自喻。但他这只大鹏,虽气宇不凡,“块视三山,杯观五湖”,却因了他所立“天地心”的浸润,绝不同于那种睥睨一切,以至专以搏杀为能的传说中的鸷鸟。而是“不矜大而暴猛,每顺时而行藏”。不炫耀自己的雄大,不施暴于弱小,承天景命以行事。自己追求自由豪放,也不妨碍其他物类的生存和自在逍遥。李白《大鹏赋》中的大鹏,已是具有君子风度、仁者情怀的大鹏了。

  从“天地心”出发,李白对其他物类充满同情和悲悯。在其乐府诗《独漉篇》中,李白写道:“越鸟从南来,胡鹰亦北渡。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奉劝人们推己及物,正如旅人归家途中横遭谋害,那是怎样的悲哀!不仅自己丧命,更给家中日日翘首盼归的父母妻儿,造成何等巨大的痛苦!念及此,您那射天凶器,难道不该断然折毁吗?您那冷酷之心,难道不该立马升温吗?在另一首乐府诗《鸣雁行》中,李白以细腻的笔触,具体描写了在人们肆意捕杀的氛围中,大雁的惊恐和生存的艰难。“胡雁鸣,辞燕山,昨发委羽朝度关。衔芦枝,南飞散落天地间,连行接翼往复还。客居烟波寄湘吴,凌霜触雪毛体枯,畏逢矰缴惊相呼。”雁群从北方飞往江南,为防弓箭伤害,一路上口衔芦枝,高度警惕。在江南生活期间,时时处处都有被人类捕杀的危险,胆战心惊,经常无端惊叫,相互提醒,总是处于惊恐之中。李白为之向人们呼吁:“闻弦虚坠良可吁,君更弹射何为乎?”大雁们已被吓成惊弓之鸟,听见空鸣的弦声也会失魂坠地,您难道不能动动悲悯之心,停止射击吗?

  从“天地心”出发,李白对尊重自然、顺遂自然、保护自然的人和事,由衷地表示敬意和赞美。李白的堂侄李中孚在江宁高座寺出家,该寺很重视自然环境的护养,僧人们“冥居顺生理,草木不剪伐”,整个寺庙里,一草一木,都蓬蓬勃勃,自自然然,原生古朴,李白对此大加赞赏,挥毫写下《登梅岗望金陵,赠族侄高座寺僧中孚》一诗,以表彰和传扬高座寺僧的理念和做法。李白的另一堂侄李聿任清漳县令,在县域提倡种树,大搞绿化,“举邑树桃李,垂阴亦流芬。河堤绕绿水,桑柘连青云”。改善了生态,促进了生产,广受好评,李白特写诗《赠清漳明府侄聿》,历颂李聿美政,以资鼓励。

  倡导生态 践行高洁

  李白不仅热诚倡导生态伦理,自身也是一个生态伦理的积极探索者和践行者。他“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自幼就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于儒释道无所不通,尤其服膺道家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之说。道家的重要经典《列子》里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海边有个人很喜欢海鸥,每天早晨都要到海上和海鸥嬉戏,海鸥也很喜欢他,成群结队地向他飞来,毫无戒意。然而,当他奉父亲之命,要捉只海鸥给父亲玩耍,刚生此念,海鸥就再不和他亲近了。这就是有名的“鸥鹭忘机”的故事,其宗旨是要告诉人们:消除机心,才能与天地万物和谐相处,融为一体。

  李白特爱这个故事,为感悟其中的妙谛,青少年时期,还曾专意“养高忘机”,和家乡的隐士东岩子一起,在岷山之阳“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此举惊动了当地太守,亲往察看,大为叹服,特向朝廷举荐,让他们去参加“有道”科考试。虽说李白和东岩子拒绝了太守的举荐,但李白却从此终生都深怀鸥鹭情结,不断用以自励,以长葆忘机之心、高洁之操。常常“闲随白鸥去,沙上自为群”。真诚地向白鸥倾诉:“吾亦洗心者,忘机从尔游。”深情地呼唤:“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一再表示:“明朝拂衣去,永与海鸥群。”即便是待诏翰林院,内心深处,仍念念不忘:“愿狎东海鸥。”李白那一腔赤子情怀,也唯有天上明月海上鸥鹭理解:“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

  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用珍贵的书法作品,向道士换取心爱的白鹅,是我国艺术史和生态保护史上的经典故事,被世人广为传颂。李白非常喜爱这个故事,曾在《送贺宾客归越》诗中,借以对好友贺知章表达美好祝愿——“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祝愿贺知章也创造出这样的佳话。

  李白还有一个重要理念:万物的生灭运行,都是自然的过程,人类无权干预,也根本无能干预,这在其乐府诗《日出入行》中,有着诗意盎然却清楚明白的表述。汉乐府《日出入》,原是说日出入无穷,人生却短,愿乘运载太阳的六条神龙,升天为仙,以永享快乐,“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李白的新乐府则反其义,说太阳自己每天升起落下,“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根本没有神人羲和赶着六条神龙驾车运载太阳那回事,乘龙升天,自是空想。“万物兴歇皆自然”,任何改变万物自身运行轨迹的企图,都是“逆道违天,矫诬实多”。正确的态度,只能是顺应自然,以博大的襟怀,与万物融为一体,“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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