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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我的写作不要味精!只要盐!

2014-10-14 来源:羊城晚报

  近日,湖北作家池莉推出中短篇小说集《汉口情景》,共收录《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你以为你是谁》、《汉口永远的浪漫》、《生活秀》、《她的城》等五部小说。

  池莉用这五部小说构筑了一个汉口城,她说自己的努力和建筑设计师类似,因此将合集命名为《汉口情景》。多年来,武汉已经融入到池莉小说的血脉当中,她一直在用笔写下这座城的人和事,但她其实也在不断思考和犹豫,究竟是新鲜感好,还是在不断重复中永恒好?

 

  池莉,1958年生,湖北人,现任武汉市文联主席。198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0年代末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太阳出世》“人生三部曲”被称为中国小说新写实流派发轫之作。主要作品集有:《池莉经典文集》(九卷),散文集《老武汉》、《怎么爱你也不够》等。作品有多种译本,获文学奖多项。多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

  最近这段时间,池莉正在美国高校当访问学者,每天在不同的餐馆吃饭。“我听见老外们对中国餐馆提出唯一的也是最多的意见是:‘不要味精!只要盐!’——某一天我心头一震——对于我的写作,这是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我们每天都要吃盐,但味精、鸡精、高汤精等等,层出不穷,刚开始吃,好有新鲜感,但久而久之……”

  近年来池莉的新作不多,在公开场合的露面也很少,她说自己患有“热闹场合过敏症”。不过,池莉并没有停止写作,她说:“哪怕洪水滔天,哪怕文学下一刻溺水而亡,我对文学的热爱,永不改变。”

  通过电子邮件,羊城晚报对正在美国访学的池莉进行了专访。

  把方块字视为唯一的、终身的玩具

  羊城晚报:这次出版的《汉口情景》收录的都是中短篇小说。你曾说过,写短篇小说像是宿醉,这应该如何理解?

  池莉:如果读者真的能够读完我这本小说,我想一定就有了自己的理解。只是以现在紧张的生活节奏,大约很难真的读完一本小说,能翻阅翻阅,就很不容易了。我的短篇几乎都是一挥而就的,当然接下来会字斟句酌地润色,但初稿的完成就是豪饮、干杯,激情一来,灵感喷涌,举杯开怀,一饮而尽。而中篇小说,大多是某个夜里,有某些印象、某些情景、某种气息或者声音,首先撩起了一番情致,便慢慢斟酒,小口品味,喝到一定程度,浑身发热,脑袋开窍,故事里面的主角,就从远处走近了,走近了……

  羊城晚报:读你的小说,最强烈的感受是非常市井、好读,读来痛快。这是您有意为之的风格吗?

  池莉:风格这个东西,是一种他人评价,我自己不可以宣称,宣称也没有用。早年在一次我的作品讨论会上,我宣称我就是小市民,结果大家认为我这是赌气。其实,我是这样看自己的:一个天生酷爱写作的女人。一个把方块字视为唯一玩具并且是终身玩具的女人。一个难以融入人群而更喜欢躲藏在文字里头的女人。

  羊城晚报:当代文学史一直把你定位为“新写实派代表作家”,你自己认可这顶帽子吗?

  池莉:最初认可,中间有过一个阶段不认可,后来还是认可——这已经是语言事实了。至少在中文系,许多硕士生、博士生,人家论文中就是使用“新写实”这个流派名词,需要往我头上戴这顶帽子,人家要拿学位要毕业啊。中间阶段的不认可,是我自己有毛病,小农意识。当时只因这个概念首创于周介人先生对我小说《烦恼人生》的分析和推荐,文坛立刻一哄而上,真假混乱的“新写实”都滚滚而来。这个时候我就犯毛病了,自以为独家创造被仿冒了,就赌气说,好好好,你们都是,我不是!现在看来,其实十分可笑。

  现在写得多发表得少,因为我发现了问题

  羊城晚报:其实当代作家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关注现实,不少小说写的也是现实题材,您认为这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么?

  池莉:当然是,作家都是有责任感的,写不写现实题材都有责任感。哪怕作家个人以为很自我,很小众,很穿越,很超脱,很没有责任感,但社会责任感是写作这个行业从胎里带出来的东西。

  羊城晚报:但是怎样将现实题材恰当地融入文学创作,其实并不简单,做得不好很容易就被说成是新闻的堆砌,失掉了文学作品应有的艺术水准。您在这方面有何创作心得?

  池莉:你这个问题问得很绕,什么叫作“将现实题材恰当地融入文学创作”?我们还需要问“吃饭是否要将食物恰当地放进嘴里”吗?废话!吃饭本身就是必须把食物放进嘴里,恰当不恰当,是一个吃相问题。

  我觉得你是在客气,其实你想要说的是,现在一些文学作品“吃相”坏了,满口塞满“社会新闻小报花边”,丧失了文学应有的艺术魅力。如果这是你的批评的话,对,我非常同意,我也有同感。作为作家,我也非常警惕自己的写作,所以我现在写得很多,拿出来的很少,正是因为我发现了问题。

  羊城晚报:您的写作有过题材枯竭期吗?或者有过沮丧和挫败的时候吗?

  池莉:从文学写作是我唯一以及终身的玩具这个角度来说,我对写作本身从来没有疑惑,三天不动笔,我浑身都难受。我也没有经历过题材枯竭问题,总是感到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可以写。

  但是,我也有沮丧和挫败,经常会有,那是当我被社会选择的时候。我写了那么多文字,但他方来的约稿却有他方的要求。哪一些适合发表和出版?哪一些不适合?哪一些要怎样修改和编辑?哪一些会更有读者呢?刊登或者出版,都有很具体的过程。他方会以他方的经验和利益来选择你的作品,这与我个人对作品的判断,肯定是有冲突的。而且,当然,最终肯定是他方取胜。我也根本不会把那些明知对方不能够出版的作品拿出来一害人民二害自己。于是,内心就会陷入深深的沮丧和深深的挫败。

 

  所谓闺蜜,就是准同性恋啊

  羊城晚报:中篇小说《她的城》是关于女同性恋的故事,第一次出版的时候被修改了多处,你说几乎改成了“一个类似女性励志的故事”。而这次《汉口情景》收录这篇小说时做了修订还原,“还原成一段格外小心翼翼、极为克制、特别隐秘、超敏感和柏拉图式的中国式女同性恋的故事”。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写女同性恋这个群体?这次能够还原最初的面目出版,是不是你认为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变大了?

  池莉:为什么不能写女同性恋呢?我认为中国式女同性恋很可爱啊!不嚣张,不“主义”,不闹腾,不激烈,不要更多,只要一点点,双方主要是互相倾慕、互诉衷肠,更多是彼此贴心贴肺。其实所谓闺蜜,就是准同性恋啊。

  对我个人来说,并不存在“社会的接受程度”问题,也许他人会考虑。我的作品,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被删改过,我始终还是会存在还原它的念头,只要有机会。

  羊城晚报:我记得你曾经讲过,现在的女孩就是比男孩更优秀一些。你也从不吝惜谈爱情,那怎么看现在越来越多的大龄未婚男女、各种相亲电视节目甚至勇敢的出轨者也越来越多?你自己的爱情观是怎样的?

  池莉:我还是用实例讲话吧,以免被误认为女权主义者。的确,我认为中国的女孩比男孩优秀,第一个例子是“非诚勿扰”这个电视相亲节目。但凡看过几期这个节目的人,就可以比较出来,中国的男孩子各方面都不如女孩子。因此,优秀的女孩子们,可能就比较惨一点,获得她们应该拥有的优质爱情的机会,实在比较少。

  如果要谈我的爱情观,现在我可以很简洁地说:有机缘,珍惜它。机缘尽,珍惜它。无机缘,珍惜它。……无机缘,珍惜什么呢?珍惜它给予你的人生清净,珍惜它给予你的生命空间,珍惜它为你省略掉人生辛苦和情变之剧痛……假如以漫长一生而论,没有不变的情,不过是或多或少,或重或轻,或隐或现,而已。

  所谓“剩男剩女”与相亲节目之类的事物,应该针对的是婚姻,不是爱情,不值一谈。

  我们的教育让孩子立不起来

  羊城晚报:女儿现在还是你的海外版权事务负责人吗?你们母女的关系好像更像是朋友?

  池莉:是啊,我和女儿就是朋友,她会帮我料理很多国外的事情。

  羊城晚报:在《立》这部作品中,您曾说,我写“立”,是恨教育。现在我们的教育无论是学校的还是社会的,都让孩子立不起来,一个孩子拖累父母一辈子,自己也久久不得其所。这方面能否展开谈谈?

  池莉:你摆出的就是中国现状,就是这样,很惊心!现在的孩子,即便大学毕业了,还是无法自立,孩子和父母都苦,苦到孩子结婚生子了,又一个恶性循环开始。庆幸的是,当我有了孩子,当我意识到环境凶险,我就开始努力拔出自己的脚,我必须救我的孩子,也必须救我自己的人生。

  羊城晚报:所以你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写了好几本书。

  池莉:是,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我写了《怎么爱你也不够》,《来吧孩子》和《立》,我开玩笑说我必须把幼儿园和学校赚我们的钱统统赚回来。事实上,我必须书写,是因为我必须靠不停地书写来反思、来检讨、来判断、来救赎、来扪心自问、来积累勇气,让自己带着幼儿,竭尽全力逃离中国教育。因为这个过程实在很孤独,很彷徨,很冒险,未来很难预料,很担心害了孩子。

  你想想:当全班级、全学校、全社会的同学们,都踊跃去上培优班,唯独你支持女儿不参加任何培优,支持她每天疯玩,这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同时,你还必须要求自己提供给孩子足够的教育,必须胜过那些培优班,这都是十分具体的事,从书本到生活,都要教,你得全身心关注孩子,和她一起成长,和她度过所有时间。不过好像很快,孩子硕士毕业了,健康又顺利。我又觉得,可能我运气好,养的就是一个温顺孩子。可能是我人比较笨,孩子比较聪明。也可能是我气场弱,孩子气场就比较强。感谢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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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