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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诗人”乾隆的御用“枪手”

2013-09-06 来源:人民日报

 

  时下的流行语,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套过来,不怕皇帝,就怕皇帝爱写诗。皇帝写诗,得有人给他修改润色,做这个活计,用德国大诗人歌德的话来说,就是给皇上洗脏衬衣。

  皇帝的脏衬衣不好洗。不是皇帝的衬衣特别脏,而是衬衣的主人是皇帝。喜欢会作几首歪诗的皇帝,大有人在。算起来,最喜欢作诗的皇帝有两个,一个是隋炀帝,爱诗爱到臣子有佳句者,嫉妒得要取他的性命。另一个是清朝的乾隆皇帝。

  隋炀帝有没有人给他洗脏衬衣于史无征,但乾隆有。比较有名的一个,名叫沈德潜。此人是清朝大臣中的九老之首,活到九十七岁,在今天也算长寿。不仅活得长,而且位极人臣,官拜太子太傅,清一朝,能有这个头衔的人像白乌鸦一样稀少。沈德潜活得长,但发迹却很晚,考上进士,进入翰林那年,已经六十七岁皤然一老了。不过,科场蹭蹬的沈德潜,却是一个名满江南的老名士。此公到八十多岁退休(致仕)之前,一直没有离开皇帝的身边。如此好运的沈德潜,唯一的凭借,就是自家的一手好诗,以及低调而且善于迎合圣意的老道功夫。因此,有人认为,沈德潜其实是乾隆的枪手,乾隆的诗,实际上是沈的手笔。不过,看过一些留下来的乾隆御制诗之后,我觉得沈给乾隆的诗修改润色应该没错,清史稿也说,他曾为乾隆校正《御制诗集》。但捉刀代笔好像不确,因为乾隆的诗实在太差,有的像张打油,有的则像散文码齐了押韵,实在不大可能出自一个诗坛老手的手笔。

  皇帝衬衣不好洗,原因是凡是皇帝,就不想承认自家的衬衣也脏过。还总是担心洗衬衣的人,把这等事跟家里人说,有朝一日透露出去口风,自家脸上不好看。

  老名士兼老大臣的沈德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十几年伴君伴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没有透露半点“给皇帝改文章”的得意,由此挣来了逐年增加的恩遇,功名利禄,死了之后谥美号,立祠堂祭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名士活的时候总算安然渡过,但翘了辫子以后,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原因,是老名士虽然已经变成了老大臣,但虚荣心却并没用真的丢到长白山去,无论如何,给皇帝改文章都是难得的荣耀,当时不敢说,却不想从此被湮灭掉,因此,沈在自己的遗稿中,还是留下了表明自家荣耀的明确痕迹。不想,老名士想传之后世的,恰是皇帝所格外忌惮的,沈德潜死后,乾隆借故从沈的家人那里,骗来了沈的遗稿,这下两边的馅都露了,皇帝被气了个半死。找了一个茬,“夺德潜赠官,罢祠削谥,仆其墓碑”,就差掘坟鞭尸了。这个茬,有人说是沈德潜诗题曰黑牡丹者,有“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之句,可以上纲上线牵强扯成不满“本朝”的勃逆言论。也有一说是沈德潜给某举人的文集做过序,而这个文集后来被人检举,有关碍文字。

  其实呢,但凡是个人,舞文弄墨,总免不了有不怎么样的地方,写诗更是如此,找人修改,本是寻常之事。然而,这种百姓的平常事,到了皇帝那里,就一定有麻烦,因为皇帝是圣上,一生下来就不能有错,臣子们明明知道皇帝其实也写错别字,也出臭诗,但一定要给皇帝事先抹平,如果抹不平,那就错也不错,将错就错。比如乾隆给灵隐寺题字,把个灵字(灵)上面的云字头写大了,下面不够写了,于是臣子就出主意改题为云林禅寺。乾隆把浒墅关看成许墅关,把西川看成四川,臣子们就把地名都改了,一直沿用到今天。

  反正,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乾隆一辈子写了近四万首诗,就算他一出娘胎就写,到八十多岁驾崩倒气时还在写诗,谅也写不出这么许多。有好事者做过一道算术题,他一生活了32220天,按诗总量40000首除,平均每天要写诗1.38首。加上初稿、改稿、另起稿,未完成稿,这位老汉至少一天要作诗多首,这当然不可能,必须有枪手代劳,可能还不止一位,说不定有个写作班子,替他代庖。于是,蛰居苏州,名闻江南的沈德潜,便交了好运。

  “长洲诗人沈归愚,为叶横山入室弟子,微时即名满大江南北。弘历闻而慕之,乃以庶常召试。不数年,遂跻八座,礼遇之隆,一时无两。尝告归,弘历以所著诗十二本,令其为之改订,颇多删削。迨归愚疾殁,弘历命搜其遗诗读之,则己平时所乞捉刀者咸录焉,心窃恶之。”

  沈德潜(1673—1769,字归愚),江苏长洲人。此老直到六十多岁高龄,忽被乾隆看中,受聘京师。须臾之间,登上翰林讲席,擢为内阁学士,他当然明白,弄他到京师来,就是来为主子捉刀。这些高官厚禄的好处,等于付钱买断他的署名权。按理,这君子协定,是不可悔约的。可最后老先生编自己的全集时,竟然撕毁合同,收归己有,统统物归原主地“咸录焉”。

  想赖账,当然不像话,太不讲信义,太不够朋友了。你卖他买,一手付款,一手交货,那些代作的诗,版权已经属于皇帝大人的了。

  他想得也有他的道理,横竖这是没签字的一纸合同,即使乾隆发现他违约,也对他无可奈何。

  错了,这位背时的,昏聩的老先生,竟然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故宫里收藏的乾隆像,那副尊容,酷似其祖康熙,绝非善类。尤其晚年,脸部瘦削,两腮内陷,眼角下垂,鼻准峻刻,透出一股阴鸷毒狠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你老先生缺乏基本的商业道德,无视起码的买卖公平,以为老脸皮厚,假装胡涂,陛下就会放过你吗?于是,抓住他为扬州东台人徐述夔所作《一柱楼诗》的序,下令严办。有人报告,陛下,他已经死了!

  睚眦必报的乾隆说,死了也得结账。

  先前,此老八十多岁致仕,告老还乡,作为皇帝的笔杆子,光焰万丈,何其了得?肯定招摇过市,大出风头,苏州本不大,简直装不下他。在中国,大文人喜捧,小文人善捧,大文人唯恐捧不够,小文人生怕捧不上,于是,抬轿的,喝道的,筛锣的,打旗的,一起大捧特捧,捧昏了头的他,没细看徐书中的“反动”内容,胡乱作了个序。结果,作者满门抄斩不说,老先生虽死,因这篇序,也受到“扑其碑,戮其尸”的处置。

  皇帝,有时很小人的。文人遭遇这类小人皇帝,那就更没救了。乾隆歹毒一笑,你这个老东西,哪怕逃到阴曹地府,朕也能让你不得安宁。徐述夔的这本诗集之“反动”,就是一句“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诗中反清复明的变天思想,固然罪不可赎,而以“壶儿”隐射“胡儿”来诽谤,尤其触犯这位异族主子的心理隐痛。这就如同阿Q因瘌痢头而忌讳说亮说光一样,千万不能提到脑袋上的那块秃疤。地方官检举上来,遂定为大逆不道罪。于是,由序牵连到沈归愚,到底弄了个燔尸扬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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