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轮功是典型的佛教“修正主义”，不动声色地把“佛法”从印度式“自我觉悟”的情理解脱，改换为中国式“教主拯救”的功利满足。这是理论方向上的根本不同。他们利用中国人思想上“信神不信教”和行为上“只管拜神、不管教义”的文化心理特点，把造神运动说成理论发展，模糊历史积淀的宗教基本教理教义，强化不受限制的教主个人权威，用教主崇拜取代精神追求。这是操作道路上的根本不同。李洪志宣称，“释迦牟尼的理论，是对两千多年前那些低层次的人来说的。而当今能拯救地球，把人们往高层次上带的，则只有我一个人。”借此不但把自己打扮成“不知比释迦牟尼高明多少倍”的最高神明，而且还强调了当今自身权威的“唯一”性。笔者并不是佛教徒，也不主张以佛教的教义作为标准去评论各种思想和行为的是非对错。本文只是从宗教信仰文化以及人类思维方式和思维发展的角度，比较一下佛教和法轮功两种理论中关于“五行三界”宇宙观的异同，从而分辨两者的精粗、文野、雅俗和智愚，吸收一些思维上的教训。

　　一、法轮功把“五行”观念纳入“佛法”当中，是对佛教理论的无知和混乱

　　“五行”是中国古代文化中所说的“金、木、水、火、土”，五种构成天地万物的基本元素，同时还指这五种元素之间的“相生相克”关系，用以说明自然界以及受其支配的历史发展过程的必然性；此外还用以解释时空变化和四时天象方位。道教将“五行”观念纳入其理论体系，特别是其中的内丹家将其引入炼丹实践。中医则把它引入医疗实践，用以解释人的生理、病理机制和用药、治疗原则。“五行”观念在中国文化中影响极深，人们往往把“阴阳”跟“五行”综合在一起，看作是天地“大道运行”的根本依据和机理；在中国，无论政治、经济、军事、技艺等直至整个日常生活，到处都可以看到“五行”全息对应观念的影子。

　　而起源于印度的佛教其实并没有“五行”的观念，跟中国“五行”观念对应的印度观念是“地、水、火、风”这样“四大”（古希腊哲学中也有“四大”的说法），认为一切事物及道理皆由“四大”假合而成，而人身中也有“四大”；但却认为“四大”具有非实体的性质，由此强调“四大皆空”，因而后来也很少用“四大”去解释自然和社会、人事的现象。无论“四大”还是“五行”，都是古人对物质构成的一种粗浅的分析和猜想。尽管在人类认识史上有一定的意义，但事实上并不精确。至于佛教用以解释客观现象的基本概念，则是“五蕴”，而不是“五行”，其着眼点在于人们的思想认识而不在于对象的物理构成。

　　“五蕴”是梵文意译，又译为“五阴”、“五众”。“蕴”是积累、类别、集合体的意思。也就是说积集同类法为一聚称为“蕴”，所以蕴并不是最后的一个单位、分子，而是一个复杂的类集。“阴”，荫覆的意思，“众”，众多和聚的意思。五蕴、五阴、五众，就是指构成人和万物的五种类别——色、受、想、行、识。五蕴又有广狭二义，广义是一切因缘和合的总概括，即物质世界（色蕴）和精神世界（受、想、行、识四蕴）的总和；狭义为现实人的代称。借用西方哲学的术语来分析，中国的“五行”观念具有某种“本体论”色彩（由于强调生生不已的深化，因而并不属于西方式的本体论，可以称之为本根论），但佛教的“五蕴”观念则有若干“现象学”的味道（其更多的却是突出心理体验，因而并不属于西方式的现象学，可以称之为证悟学）。

　　原始佛教讲“人无我”，是建立在人是五蕴组合而成并无实体的理论基础上的。但它又同时承认五蕴的成分是实有的，这种实有是指现在有，并非说过去有、未来有。佛教的“说一切有部”也从否认“人我”出发承认五蕴，并认为五蕴是“三世有”，即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都有。如以“色”为例，色的完整意义应包含内外、粗细、远近以及过去、现在、未来的色，即不仅是空间上种类三聚集，而且也包括时间上各类在内，只有这样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才构成一个蕴。这种主张可以导致承认一切事物都是实有的看法。后来大乘的世亲则认为，五蕴是假有，因为蕴既然是集合体，就可以分散，分散了也就不成为一种集合体了，所以“五蕴皆空”，是为假有。大乘佛教不仅否认五蕴和合体即人我的真实性，也否认五蕴本身的真实性，进一步发挥“一切皆空”的主张。

　　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后，大量吸收中国的文化观念而形成中国式佛教；但由于“五行”过于执著对象构成的“名相”，无法表达佛教关于“空”的观念，因而始终都未能吸收到佛教的基本理论中。所谓“万法唯心”、“一切唯识”，佛法更多的是从人们的精神世界去讨论问题（这颇有西方哲学“存在就是被感知”的味道，这种理论认为不在经验中的东西是无法弄清的，因而不在讨论之列）。现在法轮功把“五行”观念纳入“佛法”当中，表现出一种明显独断论倾向，这显然是对佛教理论的无知和混乱。

　　二、法轮功的“三界”宇宙模型是由地球和“另外的空间”共同构成，是对佛教理论的倒退

　　在一般的宗教和民间信仰中，大都有跟人间相对立的天堂、地狱观念，用以说明人的生死流转，回答“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问题。在这里，天堂为上界、人间为中界，地狱为下界。在佛教问世之前，所有的神话传说和宗教的宇宙建构，到了天堂和创世的最高神那里，人类的想象力就达到了顶点而无法前进。然而佛教却突破了创世神和天堂的观念，想象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结构极其宏伟的宇宙图景。

　　佛教典籍通常用两种方法划分世界，一是把世界分为“有情世间”和“器世间”；二是把世界分为“佛国世界”和“世俗世界”，而“世俗世界”又分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即我们所说的“三界”。“有情世间”指生活在“三界”中的各种生物体，不仅指世间的人和动物，还包括天堂和地狱中的各种生灵。“器世界”指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花果等无情识的事物，是有情众生所依止的生存环境。“三界”其实只是佛教设想宇宙结构的一个基本单位，而佛教设想的宇宙整体则是无限的。佛教所谓的一个世界，是指欲界的地狱和诸天，再加上色界的四禅天共同组成，其中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周遍发光、交替普照。这样的一千个世界合成一个“小千世界”；以小千世界单位，一千个小千世界合成一个“中千世界”；再以中千世界为单位，一千个中千世界合成一个“大千世界”。因为一个大千世界中含有小千、中千、大千三种千，所以大千世界又称之为“三千大千世界”。李洪志说，“释迦牟尼还讲了三千大千世界学说，他说我们这个宇宙中，我们这个银河系中，有三千个像我们人类一样存在色身身体的星球。”把佛祖所说的十亿个理解为三千个，实在是有点可笑。

　　另外，佛教也并不认为宇宙只是一个三千大千世界组成，而是由无数个三千大千世界构成。称宇宙有无量无边的三千大千世界，像微尘一样多，像恒河的沙子一样多，所以又常用“微尘世界”、“尘数世界”、“十方恒河沙世界”来代称宇宙。此外，佛教还对世界的地理结构、构成形状、空间间隔都做出详细的描述。尽管佛教的宇宙结构有许多宗教信仰和臆测的成分在内，但它对说明宇宙空间无边无际、旷远深邃，突出宇宙的无限性，无疑是合理的，其想象力十分惊人。

　　而李洪志对我们所处的宇宙范围理解却很狭窄。他说，“人类存在于一个小宇宙之中，……在如来层次的佛看一个小宇宙看不到边。”那么这个“小宇宙”到底有多大呢？在美国等地他反复讲过，这个小宇宙是由27亿不到30亿个银河系这样的星系构成的。比如“我们一般认识的宇宙，其实讲的就是小宇宙范围。我在上一次来美国的时候讲过，说由二十亿多个银河系这样的星系，差不多这个数字，不到三十亿吧，这么一个范围构成了一个宇宙。”那么事实上，人类目前能够观测到多少个星系呢？现在人类已经可以观测到1250亿个星系，而每个星系大约含有千亿颗恒星左右（详细报道可见1999年第4期《世界科学》等杂志）。也许27亿对李洪志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了，但人类现在有的认识竟超过李洪志狂猜臆想近50倍。

　　而且，李洪志仍然把“天上、地上、地下”（道教有天、地、人为“三才”的说法）亦即“欲界”中的“六道轮回”当作全部佛说，这显然是从佛教后退到前佛教的原始宗教。法轮功的“三界”宇宙模型，是由地球和“另外的空间”共同构成，地球处于宇宙的中心，但却是宇宙的垃圾站，人的生命在“另外的空间”里形成，因为做了坏事，由业力牵引一层层掉到地面上来。这是一个线性外推的简单设想，尽管引进了一些科学假设的物理学名词（例如“物质”、“能量”、“粒子”、“场”等等，对于这些新名词李洪志根本搞不懂，只是望文生义的想当然），但远远不及佛教“三千大千世界”（包括“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和“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那“成住坏空”变迁、“六道沉浮”不拘一格，重重迭迭、互相缠绕、万象森罗展开的想象丰富多彩。他说宗教所说的三界“只不过是我们九大行星范围之内”，“如来佛的修炼也不过在我们的银河系之内”等等，这显然是对佛教的无知。他关于“德是白色物质，业是黑色物质，修炼可以补充能量物质”的说教，把佛教的“果位”说成是有个“气柱”承托，此外还有什么“病气”一类的说法，这从佛教眼光看来最多只不过停留在“欲界”上的妄说，甚至还达不到“色界”的水平；而他关于修炼完满后可以“升大官、发大财，要什么、有什么”的功利许诺，则完全背离佛教“五蕴皆空、六根清静”的心性追求；他关于“元神不灭”的说法，明显脱离佛家“三法印”和“缘起性空”的基本理念；他根本不懂“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家辩证法。

　　李洪志关于“三界”和“五行”的说法，是为他的“修炼”目标，亦即所谓“不在五行中，走出三界外”。这句话来自小说《西游记》第三回，说的是孙悟空寻师学道，得长生不死大法门，回来后便大闹龙宫、大闹地府，接着大闹天宫，超越生死并不受天、地、人三界之王的管辖，自封为“齐天大圣”。但无论怎样闹，结果还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被压在五行山下。李洪志想“不在五行中，走出三界外”，结果还是在“欲界”中打转，做些“做大官、发大财，要什么、有什么”的美梦。他所说的那些“法身”、“灵体”、“元神”等等，最多也不过是“色界”中的有形东西，其形状还跟他自己差不多。想象力远远达不到《西游记》的程度，却要冒充现代超常科学和“宇宙大法”。（作者系广东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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