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58年，46岁的李商隐在荥阳家中抑郁而终。他的家人，在收拾遗物时，发现一张沾满泪痕的纸，上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河南省荥阳市李商隐公园“锦瑟”照壁）

一、无题中的无题

在荥阳市“李商隐公园”大门内，进园后映入眼帘的第一既视画面，就是照壁上的这首《锦瑟》，这首扑朔迷离般的无题诗，对李商隐来说究竟有什么喻意呢？

李商隐，一生写过太多的“无题”诗，而这首无题诗，是后人按照惯例，取首句中的前两字“锦瑟”为诗后加的名。

“无题”，本就是最惬意时刻的一种真情流露，充分发挥了诗以赋情的体现，而李商隐把内心的表达，在“无题诗”上发挥到了极致，表面看到的是格律高韵、辞藻华丽，但更深层次表达的，应该是其内心的痛苦煎熬。

中学时，读此诗只知辞藻华丽、朗朗上口。“此情可待”，佳作中佳句之佳词。步入中年，我重新去读，却每读一次，内心被揪扯一次。该诗虽美，但总感觉过于凄凉，就像看着一幅美好的画面，被正在撕裂，而我这个看画人却又无可奈何啊！

（河南省焦作市博爱县“原属河内县”李商隐墓）

二、揪心中的揪心

常规的《锦瑟》释义，无非是解释诗人感慨岁月之蹉跎、人生之不幸、官场之不遇，而步入中年后，我再读，却发现这首诗不但是诗人一生之真实概述，更包含着对妻子深深的爱恋！

1、琴瑟之恋

原来认为：50弦的瑟为古瑟（实际上古乐器中从来就没有过50弦的瑟）。

现在认为：瑟这种古代的乐器，在唐代也只是25弦啊。

瑟，常被比喻夫妻恩爱、和谐，故有“琴瑟之好”。诗中提到“锦瑟（无端）五十弦”，好端端的25弦瑟变成了50弦，那意味着这把瑟已经断了。“断弦”，也常指爱妻已去世。现代有些丧偶的中老年人，再娶时，也常称“续弦”。

2、此情难待

李商隐的部分诗，因为写得过于晦涩、隐深，不好理解也属正常。这首《锦瑟》，若抛却诗人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来揣测，容易因为咬文嚼字而断章取义，但切合其逝世之前一直未公布此诗，及那张沾满泪痕的邹纸，基本可以推定这首“锦瑟”就是以物抒怀、想念逝去的爱妻之意，并因为诗人预感到自己久病累疾、命不久矣，也因此感慨人生之蹉跎、一事无成，爱妻之先逝、两情难期。

揣测下李商隐临终前的情景：悔恨自己，为了仕途抱负游离于宦海沉浮，最终一事无成；怀念娘子，憾年青时聚少离多，没能好好照顾家庭。由此情景，也可从该诗看到李商隐跌宕的人生，诗人的一生总是陷于各种矛盾中而不能自拔，而抑郁的性格又缺乏杀伐果断的抉择力和执行力，一腔青云之志最终消磨在晚唐的颓废官场里，环境黑暗和性格缺陷注定了李商隐的仕途之路坎坷不平。

李商隐的诸多不顺，裹挟着官场政治上“牛李党争”的波澜、人际关系中岳父与恩师间的矛盾、事业上社会之现实复杂与自己单纯内心的冲击、情感上初恋的错失与爱妻的先逝...，“干啥啥没成，靠谁谁会倒，爱谁谁没命”，怎能不抑郁？！还好，这诸多不顺遂中，唯爱妻对其不离不弃、从一而终，而李商隐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应该就是那段雪娘陪伴身边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生活的几年，但因为李商隐的不甘于平庸的仕途折腾，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操持家务的重担一直落在了爱妻身上，这也是李商隐一直觉得愧对妻子的“歉疚”，所以李商隐的各种离别、各种无题，大多都是借诗来表达对妻子深深的思念，雪娘也成了李商隐心中最后的精神寄托，但这个寄托随着雪娘的去世，7年后的李商隐抑郁成疾也化蝶奔赴地下与雪娘比翼双飞去了。这首《锦瑟》，其实就是李商隐写给行至将死的自己和七年前去世的雪娘看的，本就没想到公示给世人，其家人收拾遗物时才发现枕头下面这首沾满泪痕的无题诗，然后我们才得知此凄美佳作。

（荥阳市李商隐公园内的李商隐坟冢）

三、河内义山荥阳冢，此情可待憾无期

李商隐之前，大多数人的诗在写事、写实、写豪气、写愿景…，而到李商隐这里后，诗开始“走心”，走自己的内心，而李商隐的无题诗，给人更多的感觉是写给自己看的，而不是给大家看的，加之抑郁、敏感的气质，心思细腻的笔下写出的感觉朦朦胧胧，总有点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矛盾、抑郁感。

李商隐的诗，也许不如李白那样洒脱、杜甫那样现实、王维那样清幽、刘禹锡那样豪气...，但他这种写心的诗风，也确实别具一格。且以为，诗作前的灵感，是只有经历过真实的“刻骨”情景，才能抒发出后来的“铭心”之玉句。

-正文结束-

【附诗】：

唐代以来，诗人无数，论写“心”第一人，笔者觉得唯有李商隐，“诗由心生、由感而发”，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里，李商隐的诗古今第一。最后，附鄙人打油小诗三首，以缅义山之怀。

（李商隐，大都公认其“七律”第一，笔者不敢班门弄斧，赋近体打油诗三首“五绝、五律、七绝”，由感而发，以示缅怀）

无题曲（一）

新韵/林旭生

萧萧锦瑟曲，音空绕梁离。

一曲肝肠断，无题难企及。

（五绝，平起首句押韵）

无题曲（二）

新韵/林旭生

锦瑟戚戚语，凄凄话难离。

初失兄弟义，终抱雪娘妻。

聚少离多恨，衔思燕垒泥。

曲终弦瑟断，从此没无题。

（五律，仄起）

无题曲（三）

通韵/林旭生

二拾瑟琴娘子曲，

四十六岁死生离。

五十弦断肝肠裂，

七巧双飞地下期。

（七绝，仄起）

【参考文献】：

《李商隐传论》——刘学锴

《李商隐评传》——钟铭钧

《李商隐传》——董乃斌

《叶嘉莹讲李商隐》——叶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