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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之友:三毛给了贾平凹超乎寻常的评价

作者:李延风 · 2016-07-12 来源:解放日报

  我攥着一本贾平凹的散文集,在思考着我国台湾作家三毛的“归”的问题。

  这里我说“归”,是有些来历的。我在国外读书那阵子,西方人读书喜欢挑出重要词汇细究,有写“情”的,有写“气”的,有个人便写的是诗词里面的“归”。他总结了很多,有求取功名者的归乡,有云游僧道的归山,有走完人生路的归土、归西。他还特意强调某些表现女性的诗词中的“归”便是出嫁,归于丈夫,或者找到爱情的归宿。

 

  三毛与贾平凹

  归程未尽,三毛信函评平凹

  三毛说: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既然人在异乡,在流浪,又是单身女人的流浪,自然有很多归的问题。然而在很多该归的还没归完的时候,她却归程未尽先归土。三毛之归的原因是个多面镜,接近三毛的人,掌握第一手资料的人还有研究者们,已经展示了很多面。然而仍有一些面处在背影里,得转个角度才能看到。我就是从她写给贾平凹的信里看到了这样一个面。

  那封信是1991年元旦凌晨写的,而三毛元月四日就自尽了。信1月15日到了贾平凹的手里。我反复读了信,觉得那些文字像是一层浮萍,下面遮着深深的水。三毛的信中说,看了贾的小说,“内心里积压着一种苦闷”,“胸口闷住已有很久”。而此信未引起当时关注三毛之归的人们的重视,让我这个不相关的人胸口闷了很久。如果不从这封信去理解三毛之归,我总觉得我们欠着三毛什么。

  我没见过三毛和贾平凹,他们对我就像小说里的人物,我就权当是在读一个小说。用时髦点的西式读法,就有心理分析法,可以说三毛的潜意识中有太多的情,太多的爱,又有归属感和“我是谁”的问题。一个故事,有有意识的部分,也有潜意识的部分。1929年施蜇存写了《梅雨之夕》,说有个人下雨的时候喜欢打着伞走回家而不去坐公共汽车。有一天碰到一个没伞的年轻女子,便送了她一程。那个人于是糊涂了起来:我为什么一直以来不坐公共汽车?我为什么当时买了个够两个人用的大伞?后来雨明明停了,我为什么还打着伞跟她走?原来潜意识中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她的出现。1958年茹志鹃写了《百合花》,表面上看是一个革命英雄主义故事,然而里面却隐藏了一个爱情故事。“我”和小媳妇都在潜意识中爱上了这个通信员。我在课堂上说了这个观点,下课就有一个学生找我辩论,说这里只存在姐姐对弟弟式的爱,不存在爱情。爱情是像他理解的那么简单吗?有意识的爱情是那树干树枝,潜意识的爱情是那树根。有时地面上的树不存在了,但地下的树还旺盛地活着,找个机会发出新芽。要考察树根,得用另一套方法和设备。

  三毛这封信中没有一句我爱你,但如果用了考察上面两个故事的方法,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三毛在信中给了贾平凹超乎寻常的评价,把他看作是曹雪芹、张爱玲之后她最喜爱的作家,且表示读贾比读前两者更加“对位”。她说“我没有走眼”,“今年开笔的第一封信写给您,我心极喜爱的大师,恭恭敬敬的。”

  特殊时刻,若有所思举步艰

  继续看下去,就会觉得这些话不是一些单纯的赞颂或崇拜,而是带着浓厚的个人感情。三毛如是说:

  “四月(1990年)底在西安下了飞机,站在外面那大广场上发呆,想,贾平凹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心里有着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支烟,在冷空气中看着烟慢慢散去,尔后我走了,若有所思的一种举步。”

  在这几句短短的话中,一切都被屏蔽了,茫茫广场上空空烟雾里只飘着贾平凹三个字。1990年的贾平凹,名气尚有限。况且,在贾当时那么多优秀作品中,三毛只看了《天狗》与《浮躁》两个故事(“反反复复看了二十多遍”)。看来真正的知己话不必多,“高山流水”四个字足以让俞伯牙与钟子期成为生死之交。三毛又说“用了最宝爱的毛边纸给您写信”。此刻,借了西方学者从词语和形象研究人物的方法,便发现这“宝爱”二字寓意深长。如果“藕断丝连”象征着“偶断思连”,这里的“宝爱”为何不能是“饱含着爱”?三毛在信中两次提到《天狗》。我就把这个故事又看了一遍。它说的是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这难道与三毛和王洛宾、贾平凹两人之间的故事是巧合?文学中总是有太多的巧合,现实中又何尝不是。不幸的是,故事中那个病炕上的男人的自缢身亡,又与病床上的三毛的自缢身亡成就了另一个悲剧的巧合。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1991年元旦早晨两点,那开始构思或提笔写的时候或许是刚过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按西方的习惯,在新年到来那一刻人们是要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一个新年愿望的。三毛把这新年中最宝贵的时刻用来给贾平凹写信,这是否又是一个巧合。

  放下心理分析法,来看看历史,又会发现有太多为所爱所敬或知己者而死的例子。春秋时伍子胥逃难,有渔人用船载了他过河,认出了他就是自己敬仰的伍子胥,子胥叮嘱渔人替他保密,那渔人竟当场自溺身亡以证明自己是忠实的朋友;《红楼梦》里尤三姐为柳公子自刎身亡,更不用说钟子期为俞伯牙而亡的故事。当然我不敢说三毛只是为贾平凹而死。三毛有太多的情,太多的爱。1990年,被王洛宾新疆民歌征服的她由敬生爱,勇敢地去了新疆,跟王洛宾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在那西域的城里扬起一阵尘土。然而当时在她心中还有另一个崇拜者,那就是贾平凹。事实上,上面那段机场的情景就发生在她第一次见王洛宾后从乌鲁木齐归来的路上。随着与王洛宾的浪漫情感以失败而告终,贾平凹就成了她潜意识中的另一个所爱,所以不久以后的那封信就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当然三毛应当清楚,如果她有意识地去爱贾平凹,等待她的将是又一个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或双相思。

  归宿何期,“灵魂之友”相烛照

  从潜意识中浮出来进行表白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在面对王洛宾的时候三毛是勇敢的,但失败的心理代价也是高昂的。如今面对着另一个用艺术征服了她的贾平凹,躺在病床上的她再也无力去坐贾平凹的自行车在商州山中旅行了。如果说三毛对王洛宾的感情像一个女人对她并不了解的长者的不现实的感情,那么此刻面对着贾平凹,她要冷静得多,把他当作一个灵魂之友。

  三毛的个人感情也是一个多面镜。深爱她的也许大有人在,她或许对他们中的一位或几位也有一些爱意,但三毛却一直在追寻着自己的真爱。三毛走了,那些爱过她的和她爱过的,都被媒体请到前台来分析三毛,理解三毛。他们是三毛生前的亲朋好友,包括王洛宾,还包括一两位崇拜或深爱过她的男士。我在台上却唯独没见贾平凹。他坐在台下的黑角落里静静地观看。我想,如果三毛此刻重新回到台子上的话,她一定会向那个角落投去深情的目光。

  三毛1943年生于重庆,六岁去了台湾,后来周游了很多地方。1989年4月第一次回祖国大陆,1990年4月23日路过乌鲁木齐第一次见到王洛宾,几天后路过西安时在机场抽了一支烟想着贾平凹。8月23日第二次去了乌鲁木齐,在王洛宾家里生活了两周,9月7日因不能适应而离开。12月11日给王洛宾写了最后一封信,1991年1月1日给贾平凹写了唯一的一封信,1月4日踏上不归之路。三毛与真正的故乡接触了不到两年时间,却在这儿产生了两次感情的火花,一次有意识的,一次潜伏的。当然她与这个故乡在灵魂深处的接触远不止两年,她与王洛宾与贾平凹也已经早就在灵魂深处相见。

  如今三毛已归,王洛宾已归,贾平凹还在他的村子里忙着。关心三毛的人对她的死因似乎也早有定论。数学是一门摈弃了具体的干扰而研究纯粹的学科,如果我们把抑郁症等其他原因先扫到一边,从纯精神的角度来理解三毛,就会发现她是为知音而死的。这里的知音是个复杂的概念,就像爱是个复杂的概念一样。三毛的知音包括一长串,贾平凹后面有王洛宾,还有那些为她默默付出的挚友们,有天狗们,有那些歌曲,有橄榄树,有门前飞翔的小鸟,还有那远方的故乡。此时,我不得不提晚明才女冯小青于幽闭中读《牡丹亭》而亡的故事。才女三毛与小青的情形何其相似。冯小青留下绝句一首: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三毛给贾平凹写信的时候,正是冷雨幽窗。在三毛之归的很多原因中,这封信,和其他类似的信(如果有的话),替三毛诉说着:我爱你,知音,让死亡来证明;人间还有痴三毛,伤心不独是小青。

  信的最后,三毛仿佛已经把贾平凹的故乡认作是她的归宿:“您的故乡,成了我的梦魅。商州不复存在的。”冥冥中,我看到三毛的梦魂来到商州。贾平凹对她说:不会问你从哪里来,这里就是你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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