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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其实是种病 需要要靠文学去治疗

作者:龚林玲 · 2015-10-01 来源:腾讯文化

  2015文景艺文季,《百年孤独》中文译者范晔、作家朱岳以“马孔多来客”为题展开对谈,从马尔克斯笔下的布恩迪亚家族,说到塞万提斯塑造的唐吉可德,解读西班牙文学的奇情异想,以及文学翻译的艺术。

朱岳和范晔

  现实是构造的

  范晔:哥伦比亚当地人问我,你翻译《百年孤独》的时候并没有来过哥伦比亚,现在你到这里来了,你觉得现实的哥伦比亚和你想象的马孔多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回答说,如果让我先去过这些地方,再翻译这部作品,翻译出来肯定和没去过之前不一样,也不一定会更好。他们又问为什么不可能更好呢?我说因为“马孔多”它不在哥伦比亚,它在《百年孤独》这一本书里,它没有现实形体。由此我便想问朱岳兄对想象和现实的关联,或者这两者的互相侵入的看法。

  朱岳:听完你这个问题我首先想到的是大观园,《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在现实中是北京的一个生产大队盖的,依据《红楼梦》的描述放了一堆假人在里面,这就如同你讲的马孔多的例子。什么是现实?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如果一本小说写的是现实,就是纪实文学,但全写现实又是不可能的。有很多哲学家都否定过去的时代性,比如德里克,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既然“过去”没有时代性,“后来”就更不具备时代性了,如此只有“当下”才是真实的,但其实“当下”也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为一个人的感觉过程是一个时间段,你的感知和“当下”有所延迟,当你感知到了,已经不是“当下”了。过去、现在、未来就如同佛经所说: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所以,所谓的现实其实是构造的。

  范晔:在种种不可得中,文学能不能像一个捕蝶网一样,把现实的黄蝴蝶捕捉到文学的网里?

  朱岳:文学通过对非现实的表现来把握现实。很多作家写的东西包含政治,所以叫现实主义,没有政治因素的作品好像幻想就会更多一些。文学幻想与科学幻想相对。所有的学科都可以有与之联系在一起的幻想小说,文学可以有文学幻想,伦理学可以有伦理学幻想,数学、经济学都可以有与之相关的幻想小说,只是科幻小说更占主流,所以它能独立的成为一个文学类别。

  文学是一种治疗

  范晔:我读过有关文学侵入大脑的研究。从病理学的角度来研究堂吉诃德,而且还是用了中世纪以来西方当时比较流行的四种体液。堂吉诃德这种体质的人,在太阳特别热的情况下容易发病。从这个角度讨论堂吉诃德是挺有意思的讨论路径。把文学跟一种疾病联系起来,至少我个人是非常感兴趣的。一个译者最好也是个文学病人,这样才能译好如同波拉尼奥一样的作家的作品。不久前我在翻译波拉尼奥的诗歌的时候遇到一些问题,最初我不知道该采取何种译法,后来渐渐想把这些诗歌当成波拉尼奥文学病历来翻译,突然就找到了突破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学固然可以成为一种疾病,但是也有人觉得文学可以成为治疗。科塔萨尔有一部小说讲一个人住在巴黎,得了一种病,呕吐不已。科塔萨尔本人也确实有消化方面的问题,但是在他写完这部小说之后,他的病就好了。把文学当成一种治疗,不知道你作为一个创作者,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体会?

  朱岳:我是一个编辑,我每天都要看很多小说,所以脑子特别乱。而我在这种状态下写《说部之乱》。写完之后发现写这本小说确实对我有治疗作用,因为在写作时我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有限的空间,把看过的大量文字转化成自己的体验,整理自己的思路,条分缕析,看完之后也不会觉得一点收获都没有,看过的小说也不会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如果不是有写作这一过程能整理思路的话,不停地看小说就会觉得是苦役。

  阅读是一种生活体验

  朱岳:我最开始看博尔赫斯的时候刚上大一,那时候我和一个高中同学一起买了他的全集。我文学阅读的经验不多,以前主要看金庸的小说。一开始看博尔赫斯的时候就惊讶的傻掉了,觉得他写的很多东西都是真的。至今为止,有些他写的东西我还是不很明白。博尔赫斯能把一本很厚的书,最后写成一个短篇小说,用很简练的语言把这本厚书要写的东西全部提炼,他让你感到没必要再写一篇很长的小说。博尔赫斯面对的问题都是一些永恒、根本的问题。他的小说《代表大会》、《南方》,不是生活体验。其实有很多作品都是作者的生活体验,比如说斗蛐蛐儿这个事情,作者看见有人斗蛐蛐,觉得有趣,就想把它写下来。但是他们又不仅仅停留在生活体验,他们能由此升华出生命体验,通过看斗鸡,突然对生命有所感悟。博尔赫斯就有这样一种精神体验。

  阅读对很多人来说就是生活体验。精神体验这个词包含了一些问题。前一段时间我看了存在主义神学家蒂利希的作品,他说人类的历史面临三个恒大的问题:第一个是死亡,这个问题在古代的时候思考的就非常多,会思考的人都在思考这个事情;第二个是中世纪的“罪恶”;到了现代便是对“虚无”的焦虑,觉得生活没什么意义,一个人生下来就开始忙,忙完了就死了,不管你追求什么,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文学就是要把这样一个精神上的问题变成大家都能找到答案的问题。

朱岳

  作品的文学性取决于诗性

  范晔:在西语语言学的世界里,以小说见长的作家,他们要么也写诗,要么以写诗开始,或者说有诗人梦。马尔克斯一开始写诗,但是后来觉得写诗才华不够,就放弃写诗转写叙事文学。但他一直没对写诗死心,仍旧是诗歌狂热的爱好者。他老了到纽约做身体检查,一检查就是好几个小时,在检查的时候他脑子里就会把记得的诗歌全部过一遍。而且我发现,最近有一些西语世界的诗人也开始写小说了,我想问一问朱岳兄,你写没写过诗?

  朱岳:以前我写过诗,但写的都是特傻的诗。后来彻底放弃了。一个作品,哪怕是小说,最后它的文学性决定于诗性的强度,如果诗性不强,作品的文学性就不强。那些特别好的科幻小说,是科学修养好,没有很强的文学性。但是不能用写诗的方式写小说,能用写小说的方式写诗。我看过以写诗的方式写小说的作品,确实读不下去,修辞太强了,没法吸收小说本身的东西。有两种诗,第一种是一个事件本身带有诗性,这个事件不是什么大事件,或者是几个事件,它们之间有联系。另外一种诗是通过修辞打造的。小说瞄准的是事实本身的诗性的东西。

  写作没有模式作品不是价值观的输出

  朱岳:我小说的设定最开始来自维特根斯坦。你可以想象一块地一模一样,农民长的一模一样,这样你怎么生活?你就感觉整个世界是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叫生活形式,你如果篡改一下生活形式,这个世界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而且你看到另外一个样子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你现在的这种生活形式。比如说咱们俩面对面的坐在这儿对谈,其实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你稍微调一下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小说。比如说来参加一个活动,大家一人讲一句,我一句,你接着我讲一句,就会变成另外一种讲座的形式。生活中很多事儿大家不一定知道结尾,你可能认识一个人,你知道他大概怎么样了。比如说和我一起去买书的那个人,后来他就消失了,小说也是,你不一定非得给他一个结局。看小说,不一定跟上学的时候看课文一样,非得总结出一个中心思想,洗脑到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得琢磨中心思想,看开头、高潮、结尾,从高潮看统一性,但是我不太喜欢这种既定模式。

  维特根斯坦说他的哲学论是伦理学的结果,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后来才明白。他对世界的解释是他把世界拆分为事实,事实的总和就是这个世界,世界就是所有发生的这些事儿。命题是对事实的描述,等于是一个重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描述,他觉得所有的语言最后都是对事实的表述,道德、善恶这些东西恰恰不是事实的东西。你说这个人是好人,那个人是坏人,好坏恰恰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他最后说,凡是能说的都能说清楚,凡是说不清楚的就保持沉默。他所说的保持沉默是说这个世界有些事儿是不可说的,你去说它就是没有根据。他否定“这个人真好,这个人真美”这种语言,他把更多的伦理层面、美学层面的东西留给沉默了。我写小说确实受到这种影响,我觉得不能直接进行价值观的输出。如果对不可说的东西保持沉默,你吹口哨也行。

范晔

  翻译是演绎性的艺术

  范晔:关于翻译是不是译者的再创作,这要取决于对“再创作”的定义。把倒序改成正序的情况一般不会出现,再创作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再创作。但任何翻译都不可避免的是一种再创作,会加入译者自己的想象,有译者个人的痕迹。并且很多著作正因为有了译者的性情和文字凝练在里面,才有了今天非常精彩的译作可以看。比如大家喜欢听古典音乐,有些人喜欢巴赫,也有人喜欢波尔德,波尔德是非常有个性的演奏者,但是却没有人指责他说他的作品“不巴赫”,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正是因为有好的钢琴家把作曲家的东西演绎出来,才有各种精彩的版本可以欣赏。翻译是一种演绎性的艺术,跟写一部小说不一样,但演绎性的艺术也并不意味着没有原创性。这好像很矛盾,但又很奇妙。比如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很多演员都阐释过哈姆雷特这个角色,以后也还会有更多的演员继续阐释哈姆雷特,哪个形象才是最真实,观众无从得知,我们只要欣赏不同的版本就好了。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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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风雅